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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述,困境中的教育美丽——法国电影《放牛班的春天》的教育叙事研究

发表日期:2013/3/8 10:53:15 出处:本站 作者:丁红生 有1592位读者读过

摘要 以神话结构描述的“行列分析法”,对《放牛班的春天》进行教育叙事,揭示“两分法”的思维方式和结构表述。良好的教育,通过给予尊严与自由培育人的尊严与自由,教育手段与教育目的具有内在的统一性。音乐教育既是一种教育活动和手段,也是一种人的基本需要,一种表现人的尊严与自由的需要,即丰富和建构人的内在精神和世界的教育本身。在宽容与惩罚、理想与现实所构成的冲突与张力之间,良好的教育才可能由抽象变为具体,由简单变为丰富,由程式化的东西变为生动有效的过程。

 

关键词:尊严与自由 教育宽容 教育理想 叙事研究

 

 

1、缘起

2004年是中法文化年。在偶然情况下,我观看了法国影片《放牛班的春天》,获得了巨大的惊喜与震撼。从一个教育研究者的角度,我以整体感悟的方式理解影片,将体验到的强烈的教育人文理想的追求,以《放牛班的春天》为案例,概括为“人本的教育”、“人性的教育”与“人文的教育”三个相互紧密关联的命题,以阐释现代学校文化建设的核心理念是“为了每一个学生的发展”。

此后,《放牛班的春天》的人物和情节,常常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和反复,成为不断纠结、不断困扰我的一种“情结”。2005年前后,我反复观看影片,以当时我正在建立的“教学细节与教学现场”的分析框架,对影片中的诸多精彩至极的细节和对话,进行了教育学分析与阐释。对影片细节的不断叙事和反复分析,使我加深了对影片主题、内容和形式的理解。

本文是前期研究基础上的一种尝试,试图在多次观看和体验影片的基础上,以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54月出版的、骆昆鸿编著的《放牛班的春天》为文本,从“关系与结构”的角度整体地研究影片的表现方式和基本意蕴,并着重于“主题与音乐”、“宽容与惩罚”、“理想与现实”三个重要专题进行教育学的具体分析。作为一种带有方法尝试的研究,希望通过对影片的重新叙事,能够发现一些超越我们现有认识和理解的新认识和新观念。换句话说,是以《放牛班的春天》为特定研究对象,以特定的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,表达对教育的更深入的理解。

《放牛班的春天》是法国著名导演克里斯托弗·巴哈提亚一鸣惊人的处女作,电影制片人是以《迁徙的鸟》、《微观世界》、《喜玛拉雅》而震惊世界影坛的雅克·贝汉,男主角由法国家喻户晓的实力派男星吉拉特·儒内饰演。电影拍得非常之精彩。我就是混身是嘴、天花乱坠,也不可能把故事讲得超过影片本身。然而,汉娜·阿伦特在讲述伊萨克·迪内森这位著名小说家和诗人的故事时说:“世界充满了故事、事件、偶然和奇异的发生,这一切都等待着人们去讲述”,即使现实中已经存在,讲述也仍然需要想象力,因为“只有在你想象发生的事情并在想象中重复它时,你才能看到故事”,于是讲故事的本质就是将生活释放出来,其价值在于“如果不能在想象中重新经历一次生命,你就永远不能活得充分”

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对讲述的理解,我试图重新叙述《放牛班的春天》,以重新经历一次好的影片所提供的教育生活,释放我每天所面对的教育现象和教育生活的倦怠甚至麻木,使我们教育生活和生命活得更为充分。以此作为我对《放牛班的春天》进行叙事研究的目的。

2、关系与结构

电影作为一种叙事方式,一般都具有人物、情节和冲突,并以特定的方式结构为完整的影片,形成特定时段中(90分钟或120分钟)发生的故事。《放牛班的春天》尽管场景很小,讲述的是一所学校内发生的教育故事,但有鲜明的人物性格塑造,有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和矛盾冲突,有真实而细腻的细节描写,有美奂美仑的音乐表现,形成了强有力的“精神驱迫因素”,因而很容易使人迷恋和沉醉于影片所创造的情境中,而忽视影片中所提供的“关系”和“结构”的原型。

列维-斯特劳斯在《野性的思维》中,就如何从“过去的历史碎片”逐步过度到现实社会中的“活着的分类”的研究困境,提出“万花筒的思维”:万花筒用有限的碎片为我们提供了美丽而多样的图像,但每转一下眼前的图像就消失,不留任何痕迹。当我们的眼睛紧贴在万花筒上,迷恋于美丽而多样的图像时,却完全没有意识到,筒与镜所形成的结构始终是同一个结构。因此,对于“万花筒的思维”而言,“关系的存在”比“关系的内容”更为重要:在一系列异性基因的东西之间,往往能够发现共同性的东西,并使东西可以相互“置换”;或是相反,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系的东西,通过带有对称性的特征,像“解剖台上缝纫机和洋伞的奇遇”那样,联系在一起。运用“万花筒的思维”,我们回到影片所提供的复杂情境中,试图揭示影片所提供的“关系”和“结构”的原型。

电影所描述的故事,发生在1949年的法国乡村,发生在一所男生寄宿学校。这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难缠的问题儿童,他们想出一切能够想出的办法,对抗教师、对抗学校、对抗教育。校长哈珊以残暴高压的手段管治这班问题儿童,每一个教师都本能地学会了面对突发事件快速处理的凶狠“手段”,体罚学生在这里司空见惯,也成为正常的学校生活和学生生活状态,用哲学一些的话说是“存在”状态。这所学校由此又被称作“水池底部”,就是中国人所说的一群以差生为主的“差校”。就在这个时候,克莱蒙·马修到了这所学校,由此而发生了影片中的精彩故事,发生了复杂的人物关系,发生了人物的多样命运,构成了这部影片完整的讲述结构。

这里以人物关系为基础对影片进行结构分析,我试图采用两种方式:一是传统的以中心人物为基点的分析,我称之为“定位多向分析”;二是借鉴和运用列维-斯特劳斯的神话研究的理论和方式,经过改造后以适应一部影片的“行列分析法”。

定位多向分析:

《放牛班的春天》的人物很多,有名有姓的学生有13人,有名有姓的教职员工有6人,加上无名无姓的有约30多人出现。一号男主角显然是克莱蒙·马修老师,对影片的情节、发展、主题等构成重要意义和价值的还有以下重要人物:校长哈珊、同事马桑大叔、学生家长奥维丽特、学生佩皮诺微、莫航治、孟丹。“定位”于一号男主角,以马修为基点,形成了一个多向的复杂的人物关系结构。

从马修与校长哈珊的关系来看,二者处于一种相反的、对立的、两极关系,一是学校的最高统治者,一是学校的新教师;一是现有秩序的代表,一是变革现实的代表;一是坏教育和反教育的象征,一是好教育和民主教育的象征。这是影片的基本人物关系,核心人物关系,其他各种关系由此而派生出来。这样一种关系,也揭示了影片的基调:由校长和马修的严重对立和冲突,以马修被哈珊赶出学校为结尾,突出现有秩序下困境中的教育或教育的困境。

从马修与马桑大叔、奥维丽特的关系来看,二者处于方向相同的一致关系。马桑代表着学校教师,奥维丽特代表学生家长,他们的基本态度和立场是:既承受着现状又不满足现状,既怀疑马修又同情、理解和支持马修。然而以马桑和奥维丽特为代表,构成了马修教育变革的现实基础,他们的同情、理解和支持是十分重要的,马修从他们身上吸取力量才能够与校长哈珊的力量相抗衡。这样一种关系,形成了影片的另一基调:即使是困境,教育也仍然孕育和包含着变革和变化的潜在性和可能性。

从马修与学生的关系来看,则处于对立的两极之“间”,或者是偏向马修一极,或者是远离马修一极。佩皮洛,是一个喜欢马修老师,完全站在马修一边,视马修为父亲的学生,是体现马修老师爱与善良本性的最好对象;孟丹,满口粗话,眼神邪恶,既是现实和教育造成的恶果,也是破坏秩序、破坏教育的力量,体现了老师与学生之间两极力量的抗衡;莫航治,是一个充满个性与才华,在顽强的抗拒中逐步接受马修的学生,与马修的关系充满了张力和空间,成为表现马修老师教育智慧与机智的亮点。师生关系,是影片最为积极的主调:教育是可以变革的,教师的变革、教育方式的变化,导致了师生关系的积极变化,导致了学生积极的变化。

定位多向分析,其实就是列维-斯特劳斯《亲属关系的基本结构》中所论述的“双分制”的基本思维方式。它的优点是:以某种基点为中心,建构成对的关系,如上述形成了三对关系,并揭示了三对关系中人物的互动与互酬。“互酬”即不同人群之间利益的互相补偿关系,影片中所表达的“互酬”关系,不仅有现实利益方面的互酬,更有精神价值实现的互酬。但这样的一种静态的关系和结构的分析,并不能充分揭示影片表达方式的全部内涵和丰厚意蕴。我们还需要借助其他的分析手段。

行列分析法:

采用“行列式”的人物关系的结构分析,能够从多个视点来认识人物之间的关系,避免了从一个视点如“定位”于马修,所形成的认识视角的“遮蔽”;能够从过程和发展中动态地研究具体而丰富的变化,从而避免脱离具体过程的抽象分析。由此,可揭示影片所表达的更丰富的内涵和更深刻的寓义。

我们以影片的六个主要人物,两两配对,选取影片情节发展过程的五个片断,编上序号,建立如下行列表:

 

人物配对

1

2

3

4

5

寓意

1

哈珊

马修

在校

进校

挑刺

适应

信任

改变

邀功

成就

开除

赶走

2

马桑

维奥丽特

受伤

无望

欣赏

希望

信服

信服

坚定

疏远

留任

远离

善良

美丽

3

莫航治

孟丹

抵制

捣乱

驯服

不服

出色

收敛

犯错

冤屈

深造

放火

成功

失败

行列分析,给我们提供了一种“全景式”的“多点”分析框架。如上表,我们进行了三种配对,实际上可以进行多角度的配对:如哈珊与马桑分别代表恶与善,哈珊与孟丹分别代表成人的恶与学生恶之间的抗衡,马修与孟丹分别代表教育的力量与拒绝教育的力量之间的抗衡,维奥丽特与莫航治母子分别代表希望与失望的交替和更换等。

现就上表的配对进行如下分析:

从第一“行”看,哈珊与马修的这对关系从静态变为动态,增添了新的内容和寓义。不仅仅是一种反向的两极关系,而且曾经有过交叉的“互酬”和“互惠”的关系:在学校合唱团走向成功的过程中,哈珊校长也开始信任马修,赢得了同样的成就感,获得了向上级邀功的重要资本。最后两人的结局是相同的:马修被哈珊赶出学校,哈珊则被学校教师告发,被开除出学校。相同的结果却具有“交织”的意义:马修离开学校证明了哈珊的失败,而哈珊被开除则证明了马修的成功。

从第二行看,马桑与维奥丽特作为一对关系,意味深长,一男一女,校内校外,马桑代表“善”,维奥丽特代表着“美”,马桑大叔代表的“善”与马修老师是如此相容,维奥丽特代表的“美”则是马修追求的对象,然而却是可遇而不可及。演片以马修恋爱的失败,阐明着“距离才是美”的古典美学原则,也寓意着感性美(爱欲)与精神美(音乐)的冲突和紧张。

从第三行看,莫航治和孟丹作为一对关系,也是意味深长,他们都是问题学生,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和磨难,前者接受了马修,成为教育成功的典范;后者蒙受冤屈,被关进警局,最后一把火烧了学校,成为教育失败的典范。两个人物、两种过程、两种结果的鲜明对比,更揭示出教育的复杂性、艰难性和紧张性,从根本上揭示出良好教育对学生发展和成长的重要性。

第一列:影片把我们带进了一个人性复杂的“微型社会”,既有老校长所代表的现存统治与秩序,也有新教师所代表的生命与活力;既有受罚学生所遭受的肉体折磨和人性的苦难,也有学生不顾一切的凶狠反抗;马桑大叔肉体的受伤与维奥丽特精神上的无望,构成了“困境的教育”和“教育的困境”的丰满意象。

第二列、第三列:马修老师进入新的学校艰难地适应着新的环境并开始改变着现实,他逐步赢得了学生的信任、教师的信服,甚至校长表面的信任,但其中仍然交织着各种超出意料的复杂、艰难和紧张。

第四列:形成影片结构的高潮,正反两极的对比被推向顶点:马修在学校合唱团获得巨大成功的时候,正好是维奥丽特爱上别人的时候,正好是莫航治犯错最严重的时候,正好是孟丹遭受巨大冤屈、被捕入狱的时候,也正是哈珊向上邀功领赏的时候。两极因素的并存并置,为合唱团的成功投下了深重的阴影。

第五列:孟丹的一把大火烧掉了学校,结局似乎很悲惨,其实不然。大火烧掉了哈珊被奖励的希望;马修被迫离开了学校,却虽败犹荣;马桑继续留任在学校,而维奥丽特则带着儿子莫航治去巴黎读音乐学院。耐人寻味的是放火的孟丹失去踪影,不知去向。

第五列相对第四列发生了巨大的转换,不仅通过一把大火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:教育不断再生产出自身,人性的教育生产出人性,非人性的教育生产出非人性,而且符合逻辑地给了我们一个积极、乐观、光明的“寓义”:大火烧得掉学校,但烧不掉好的教育,未来有更广阔的前景和无限的希望。

上述“行列分析法”,为我们提供了影片所揭示的人性复杂和教育复杂的丰富内涵、多样变化和深刻意蕴,更突显出“困境中教育的美丽”,由此使这部影片具有了与神话相同的特质和结构。威尔·赖特在《六响枪和社会》一书中讨论西部片的神话特质和结构时说:神话“通过其结构向社会成员传达一种概念上的秩序……神话安排其听众(观众)的日常经验,并通过像语言一样被理解的形式结构传达这种秩序”。赖特引用索绪尔的观点进一步强调,这种秩序是通过概念来表达的,而概念是通过建立两极对立的关系,在两极对立的过程中不断明确意义来实现的:概念通过其与这一系统中其他术语的关系,而被从反面定义,概念最确切特征就是其他术语所不是的东西。与西部片一样,《放牛班的春天》为了告诉我们什么是良好的教育,建构了一系列的两极对立关系,并在这两极对立关系的丰富变化中阐明什么是良好的教育,什么不是良好的教育,由“教育困境”这个反面,定义和突显“教育的美丽”这个概念,从而使影片具有了神话的特质和结构。正如赖特所指出的,美国西部片的叙事并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,为美国神话提供了形式的西部片本身也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。为此,我要说,《放牛班的春天》的叙事并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,它以讲述教育故事的方式,所提供的关系与结构,就像西部片一样,蕴含着人类神话所提供的思维原型。

通过上述两种方法、两种视角的人物“关系”和“结构”分析,我们已经能够体验到这部影片基本表现方式,即通过正反两极关系及其变化的复杂韵律,形成了阿多诺所说的“震颤的美”。约瑟夫·M·博格斯指出:“电影使用复杂而微妙的韵律,尤其像与诗歌一样的是,电影通过意象、暗喻和象征进行交流”,从而使我们获得了强烈的体验和感受,具有“精神驱迫的因素”,“一种超出智力对事物理解的、感人肺腑的力量”。这就从学理上解释了我为何从这部影片中,获得如此强烈的惊喜和震撼,因为它以教育叙事的特殊方式,深入到了属于我们每一个体的人类历史和文化的“基因公分母“,深入到了我们心灵和血液的最深处。

带着这样一种对“关系“和”结构“的原型理解和把握:即两极关系的对立和变化,我们来研究与教育问题紧密相关的影片中的三个专题:“主题与音乐”、“宽容与惩罚”和“理想与现实”,并进行教育学的具体分析。

3、主题与音乐

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标题。在写下“主题与音乐”这个标题之前,我曾试图以“内容与形式”来表述。因为,“主题”与“音乐”显然不是一个维度的两极关系。主题是内容的概括和提炼,隶属于内容范畴,但又不等同于内容,因而无法用“内容”来概括。一般来说,电影音乐是为情节、人物和性格服务的,显然属于形式范畴。但这部影片有特殊的地方,它既不是音乐片,因而音乐不完全是影片的内容,又不是非音乐片,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上音乐又是影片的内容。重要的是,正如我下面的分析所提出的基本观点,影片的音乐在相当程度上是为主题服务的,而且是“恰好”是为主题服务的,因而“形式”本身就具有了“内容”的特定属性。于是,我只能放弃使用同一维度而又鲜明体现两极关系的“内容与形式”作为标题,而只能使用现在的“主题与音乐”的标题。

正如我在上述整体研究部分所提出的,影片的基调是“教育的困境”。教育的困境其实就是人的困境,是人的生存困境的表现,而在影片中是把所有学生的“成长困境”放大并集中在问题儿童身上,使之获得突出而鲜明的表现。然而,整部电影的基调并不灰暗也不可怕。就像多数法国优秀电影如《天使艾美丽》、《漫长的婚约》等,《放牛班的春天》讲述的是问题儿童的教育问题,其实应该是很严肃、很正经的,但也同样充满了“法式幽默”:即以极其生活化的真实而精彩的细节放大生活中的荒诞,同时实现对现实生活的解构(法国哲学家德里达的概念),让人能够超出现实存在和无奈困境的局限,获得情感和人格的提升,获得超越现实的具有震慑效果的强烈美感。影片中的“法式幽默”,让我们感受着困境中、昏暗中、残酷中的一缕缕阳光和清新。

那么,这部影片的主题是什么呢?它试图告诉我们什么是良好的教育,而蕴含在良好的教育中又超出教育本身的是什么呢?我以为,影片最终所要揭示的是人类社会的普遍意义和基本价值,就是一种人的尊严与自由。我们知道,二战给人类带来了深重的灾难,也促使人类反思二战、反思人类自身、反思人的历史和文化。与影片所反映的时代背景完全相同,二战一结束的194812月,联合国大会就通过并颁布《世界人权宣言》,并提出“教育的目的在于充分发展人的个性并加强对人权和基本自由的尊重”,《宣言》要求所有会员国广为宣传,并且“不分国家或领土的政治地位,主要在各级学校和其他教育机构加以传播、展示、阅读和阐述”。19661216,联合国大会通过《经济、社会及文化权利国际公约》,中国于2001年批准加入。《公约》共31条,第13条是关于教育的规定,指出:“本公约缔约各国承认,人人有受教育的权利。它们同意,教育应鼓励人的个性和尊严的充分发展,加强对人权和基本自由的尊重”。通过教育形成和培养人的尊严与自由,已经成为无论是何种政治制度和教育制度的世界各国,教育的普遍意义和基本价值所在。

影片通过马修被迫来到“水池底部”的这所学校教书,最终被气急败坏的校长赶出了学校的故事,塑造了一位所谓“失败”的教师。但自始至终,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,浑身上下体现的是人的尊严与自由,他作为一名教师教给学生的是尊严与自由。在马修的努力下,大多数教师放弃了以暴制暴的教育手段,开始懂得教育的真正含义;学校的教室、走道和操场上,曾一度弥漫着、飘扬着体现人的尊严与自由的空气,连校长哈珊也曾被这种氛围所感染,快乐地加入到学生活动的行列。最为重要的是,当马修离开学校的时候,绝大多数学生,尽管曾经是所谓的“差生”,开始懂得了尊严与自由的意义,他们被反锁和关闭在教室里,向窗户外的天空用力掷出一只只签了名的纸折飞机,以这种特殊的方式送别他们真心喜爱的教师,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放飞并宣告心灵和精神的自由。这让我们想起堂·吉诃德,那个名垂青史的与巨型风车作战的西班牙绅士,让我们想起海明威小说《老人与海》中,那个与鲨鱼作战的老渔夫的不屈不挠。它以电影叙事的方式,从教育的角度宣告了同样的道理:人的精神是不可能打败的。

影片的开头和结尾均具有特殊的喻义。影片开始时,马修老师第一次走进校门,小男孩佩皮诺正好站在校门口。每个星期六他都抓住学校大门的铁栅栏,等候他的父亲来接他,而他的父母亲却早已在战争中去世。影片结束,马修老师被赶出学校走出校门时,小男孩佩皮诺追了出来,希望马修老师带走他,被马修老师拒绝了。他固执地看着老师上了公共汽车,仍然不愿离开。这时公共汽车又开了回来,马修老师从车上跳下,像小偷一样抱走了他心爱的学生佩皮诺,公共汽车驶向远方。这时画外音响起,告诉观众“今天正好是星期六”。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有一本著作叫做《困难的自由》,告诉我们自由是困难的,但越困难越值得选择和追求,人的尊严就充分表现在面对困难时对自由的选择和追求。

这部电影讲述教育故事,但它又超越教育,以电影的叙事方式“定格”于人类尊严和自由的永恒意义和基本价值。它通过两极对比,以否定的方式告诉我们:无尊严、无自由的教育是不好的教育,是一种坏教育和反教育,是教育的“异化”甚至于“退化”。有尊严、有自由的教育是好的教育,是真正的教育,是有品位的教育。它还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:即使是在最残酷的坏教育和反教育的环境中,学生和教师对人的尊严和自由的追求都会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,尽管也许会扭曲、变形和错位。结论是:无论环境如何、条件如何、对象如何,教育应始终应以人的尊严形成尊严,以人的自由形成自由,以人的个性培养个性。在教育的最基本的、最核心的内涵和结构中,手段与目的应是统一而又同一的。

主题定位于“人的尊严与自由”使影片获得了“善”的价值,因而同时具有了内涵的美。而影片以音乐来表现“人的尊严与自由”,不仅恰如其分,正相匹配,而且美奂美伦,美不胜收。

这部电影又名“唱诗班男孩”或“歌声伴我心”。这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:一是对这部电影而言,音乐是非常重要的,有评论认为这部电影中的音乐是“天籁之音”,这部电影的成功在相当程度上是音乐的成功;二是对学校的男孩们来说,音乐是至关重要的,说到底是马修老师通过音乐教育,通过合唱团的活动,引导学生们走出了“生存状态”的局限,走出了精神和心灵失去尊严和自由的“沼泽”;三是音乐对于教育来说是重要的,音乐成为滋养学生成长的重要精神养料,成为支撑学生心灵、陶冶学生情感、建构学生精神的基点,“歌声伴我心”的我,就是那一群学生们,歌声陪伴着学生,与学生的心灵共同成长。

马修是一个无限热爱音乐和音乐教学的老师,他自己调侃自己是一个“失败的音乐教师”。因而当他开始担任学校的学监时,他已经对自己所拥有的音乐梦想基本绝望了:默默地把装满乐谱的提包放进吊柜并锁上,象征着他坚定而决断地“锁上”自己过去曾经拥有的音乐梦想。然而学生对马修充满了兴趣,他们为了“窥视”和“侦察”新教师,打开了吊柜的锁,偷走了乐谱,躲在厕所里讨论和研究以为是“密码”的无线谱。学生对陌生而优美的无线谱的兴趣,表明了所有孩子对未知世界的兴趣、憧憬和希望,也使马修萌发了组织学生合唱团的最初念头。这一念头,在有一次学生宿舍熄灯前,马修查房时得到了确认:全体男孩用五花八门、随心所欲的唱腔,自然而原生态地唱出骂他的歌:“光头,光头,死光光”。一霎那间,音乐教师的本能被深深触动了,他用孩子骂他的词教孩子音乐知识,教孩子唱歌,孩子们学得非常投入。回到宿舍,他的心灵久久不能平静,隔着玻璃窗户,看着熟睡的学生,找到了失踪已久的灵感,把几天来的学校生活写成优美的乐谱。

音乐并不仅仅是音乐,它首先是一种教育的手段,一种引导孩子接受教育的方式,一种将学生组织起来进行学习的活动。在充满着训斥、打骂和体罚的学校,以每个人都能够参与的合唱形式,用一种新颖的、文明的、高雅的方式,将学生组织起来和协作起来,形成一个整体,发出共同的声音,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:在自愿而非强迫的基础上,合唱满足了学生的内在尊严和表现需要,使每一个学生充满对新的学校生活的希望。马修在丝毫不懂音乐的学生中组织学生合唱团,根据每一个孩子的音乐天赋找到他们在合唱团中相应的位置,男高音、男中音、男低音,合唱、独唱,指挥助理、乐谱架、翻谱员等,充分体现了马修老师的教育机智和才能。由此,合唱团受到学生的衷心拥护和喜欢,受到同事们的一致赞赏,也使反对合唱团的校长不得不认可。音乐带动着学生的学习和活动,带动着学生成长和发展,使学校出现了全新的面貌和气象。在现代学校制度的课程设置中,音乐仅仅是一门学科,我们还有很多的学科。影片选择了音乐,选择了通过音乐教育来描述孩子们所获得的精神成长,有着导演关于影片效果的特定思考,有导演自身对音乐的特殊偏爱。从教育学的角度看,每一门学科都是一种教育手段、教育方式、教育活动,各门学科开设的价值应是并列的、同等的。因此,我以为我们每一位教师在教育教学的日常生活中都可以成为这样的“导演”,都有可能成为一名受到学生衷心喜欢的优秀“导演”,都可以通过自身精彩的学科教学,使学生获得文明、高雅、有尊严的教育,都可以基于学科而又超越学科,影响学生学科以外的学习和生活,甚至影响学生的一生。如果说这部影片是以音乐开启问题儿童封闭心灵的成功案例,那么我要说,任何一门学科都可能成为开启儿童心灵之锁的密钥,任何一门学科都可能为学生打开一扇视野敞亮的窗户。

要强调指出的是,音乐不仅是一种教育手段,它还是音乐本身,音乐具有其他学科所不能取代的特定教育意义,具有对人的生命存在的本体价值。人创造了音乐,是因为人需要音乐,是因为生活和生命中离不开音乐。影片中,伴随着合唱团的建立、活动和成功,学生越唱越爱唱,越唱越会唱,也越唱越好,越唱越有名气,最终受到公爵夫人的最高接见和最佳礼遇,学校和校长也因此受到社会和社区的好评。重要的是,唱歌已经成为学生学习和生活的一部分,学生已经离不开唱歌。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音乐天赋和音乐才能,但都能从合唱中获得尊严、获得成长、获得快乐。能否成为合唱团的一员,能否在合唱团中演唱,成为学生很牵挂、很计较、很在意的事。音乐以它特有的魅力和价值,作用于学生的心灵,滋养着学生的精神,建构着学生的内在世界,使学生在歌唱中获得宁静、享受和幸福。

在马修的指挥棒下,学生合唱团终于唱出了真正的音乐:

轻柔地抚摸着海洋

轻盈的海鸟伫立在

海水侵蚀的小岛岩石上

冬天稍纵即逝的风

总算远离你的气息

也远离了高山

在风中盘旋展开双翼

在灰暗晨曦破晓时分

寻找奔向彩虹的道路

发现生命里的春天

和浩瀚大海的宁静